怎么也不會想到,一次家庭的自駕旅行,會被一種和我毫不相干的野生動物擾亂了。
我和野生動物似乎沒有任何交集,甚至一直把食用沒有經過食品檢驗的野生動物當作一種很low的行為。但我還是被人阻隔在海南的陽光沙灘仙人掌的門外,景區盡數關閉了,大自然對人類行為的報復,沒有誰能成為例外。
這是一夜之間的事兒,所有的計劃都不如變化。家里來信兒說,現在的形勢非常不妙,趕緊往回走。我用百度查了一下渡口的狀況,通往港口的路還是黃色的,一定要在變成紅色之前闖出去!我們收拾了行李,在朦朧的晨霧里匆忙上路了。
過港很順利,到達彼岸時,偌大的一艘渡船,我的車是第一個沖出船艙的。
冬日里的廣東,還是一片青山綠水,透過駕駛窗朝前望去,迎面撲來一幅幅被涂抹得絕美的山水畫,據說汕湛高速是新修起來的一段高速,路上一輛車也沒有,只有一片片3D的風景畫在車窗外移動。
“這簡直太美了!”我感嘆著,而我家那位同樣被美麗的景色撩到心潮澎湃的旅伴,不會忘了拿起手機,把這些美輪美奐的風景盡情收錄。
“來段音樂吧!”這時候聽一段美妙的音樂,好比一份牛排,再添上一瓶紅酒。
她打開手機,藍牙連著我的車載音響,一首印度歌曲《拉茲之歌》從車的無數個角落溢出來,原廠丹拿的音色不是蓋的:
“我是流浪者,命運領著我奔向前方,天底下沒有我的安身處,我還是輕松愉快地唱著歌”......
熟悉的音樂,把我們帶回到瀟灑的青春年代,浸在此中,如醉如癡。但萬萬沒有想到,這段歌詞,卻在后面的征途里,一語成讖。
第一夜,我們住在新興縣的一家賓館里,并沒有什么刻意,只是走到哪兒便住在哪兒的隨意。不過這家旅店的奢華,倒讓我們有些出乎意料。老婆好奇一個縣城怎么會擁有這么高檔的旅店,她就百度了一下這個縣城,然后大驚小怪地跟我說,這個縣城可不是一個尋常的所在,人家這里是“中國果品之鄉”“中國不銹鋼餐廚具之鄉”“中國最大的肉雞養殖基地”“國家級供港澳禽肉產品質量安全示范區”“中國禪都”等等等等,我聽說過南方人的鋪子是看不得的,前面就擺一個豆腐攤兒,后面連著深宅大院,恨不得連出二里地去,原來新興縣就是這么個豆腐攤兒,所以別看是縣城',旅店不錯。
頭一天因為渡船過港,耽誤了一些時間。所以第二天一早,來不及去細品新興縣的妖嬈,我們就急急上路。再上高速,那情景已是今夕非昨年嘍:高速公路的服務區里,出現了測量體溫的服務臺,不僅是測體溫,還要登記手機車牌,從哪里來到哪里去,服務區里也已經少見行人。
每進服務區,幾乎就會遇到測體溫的,有一次進服務區我就沒下車,以為坐在車里就不會再讓人家用體溫計戳腦門兒,結果反而引起了人家的警惕,走過來問我為什么不下車,然后還要量體溫,還要登記手機和車牌,這一天下來,腦門被戳了無數次,我在想幸虧是測體溫,不管怎樣測量結果是比較穩定的,若是測心跳或者測血壓,這么個折騰法,早晚得有那么一次被扣留下來,這也太恐怖了吧!
其實,恐怖的還在后邊。
快到傍晚的時候,我們抵達了南昌。不想走夜路,我就在南昌預訂了一家旅店。一千多公里的長途奔波,總算是到了可以小憩的港灣。按照導航的指引,在黃昏的朦朧中來到了旅店的所在。原來這家旅店在一個龐大的商業中心里,被四條寬闊的城市道路包圍,連個靠邊停車的位置都沒有。同旅店聯系,他說必須要把車停在地下停車場,再從地下停車場上去,可以找到旅店。找到地下停車場的入口,幾個戴著袖標的人在那里守著不讓進去,告訴我政府有規定,全城不再接受外地人來住宿。其中一個人指著這個商業中心讓我看,你看這一片有一家燈光嗎?所有的營業都停止了,怎么能讓你們進去?
給旅店打電話,讓他過來接我,他說他也接不進去,給我退款就是了。這叫什么???我退款然后我住到大馬路上去?我想起來了那首拉茲之歌,諾大的南昌市,堂堂的省會,怎能沒有我的容身之處?我把車停在原地,坐在車里開始聯系城市里的其他酒店,酒店不行咱就找民宅,南昌起義的地方還能缺了廣大革命群眾做堡壘戶嗎?果然有家民宿好像沒有接到政府的通知,適合“勉從虎穴暫棲身”,于是導航而去,竟然還是一個極其舒服的躍層住宅,四星品質的床上用品和設施,總算安撫了一下我脆弱的小心靈。
清晨的南昌,路上無一人一車,整個城市,也許像當年起義的前夜,寧靜的空氣中透著暴風雨即將到來的味道。一天比一天緊張的疫情,迎接我的是一個不可預測的未來,今晚,我這一葉扁舟是停在港灣,還是被拋在浪尖?說實話我不怕在高速上睡一宿,我是怕萬一睡感冒了,就躲不過接下來一天的那些體溫計??!一旦發燒就是14天的隔離,那可真就是萬劫不復了。不過想也沒用怕也沒用,你只有一個選擇,那就是硬著頭皮去迎接新的挑戰!
《拉茲之歌》,幾十年沒聽了,那天咋就想起來聽它了?
其實不僅僅是住宿問題,進了山東,就想起了德州扒雞,到了服務站才驀然發現,所有的服務站里所有的商店都關閉了,開放的只有廁所和開水。連方便面都買不到,只能喝水,這是標準的絕食待遇??!好在咱吃不慣南方的秈米,所以臨行前帶了東北大米和電飯煲,在旅店可以煮好了帶上,有一只南京鹽水鴨因為太咸而剩了下來,這簡單的巧合,恰恰為我解除了食不果腹的后顧之憂。男子漢大丈夫的,吃飽了還怕什么?啥也不怕唄!
又是一千公里的奔波,趁著夜色,我們抵達了山東的一座小鎮。之所以選擇小鎮,是因為前夜在大省會南昌遇到的麻煩,使我僥幸地以為小鎮也許會更寬松一些。當我下高速公路的時候,前面的狀況拔涼拔涼的。ETC路口已經被封鎖,人工入口處,人影綽綽。
第一道手續當然是對著腦袋量體溫,我習慣地把脖子伸出窗口,一副待宰的姿態,量過體溫,到入口的小桌去登記。老婆下車去登記,我便把車前移,讓開人口的道路,這時候,一個穿制服的人迎了上來:
“您這是外地車輛,必須折回,我們這里不許外地車輛進入?!?br />
“折回到哪里?這么冷的天,住在高速公路上?”
“我們只聽上級的指令,其他的您自己解決?!?br />
“可這里的酒店已經確認了我的預訂,你們如果規定外地車輛不許進入,就要告知這里的酒店不要確認外地的預訂,那樣我可以預訂其他城市的酒店,現在這么晚了你確認了預訂又不讓進城,這個后果應該誰負責任?”
正說呢,老婆在那邊登記完了,拉開車門上了車:“都辦完了,可以走了!”
我恰好接上了老婆的話茬對制服男一笑:“你看!辦完了,可以走了,沒問題啦!”說罷,繞開制服男就往前開,制服小伙有點發蒙,對著那個桌子喊:“他們應該折回??!”可我確實沒有時間等他們交涉了,一腳地板油,車如風馳電掣般投入到小鎮的懷抱中。
我預訂的是一座好大的酒店,20幾層樓如摩天大廈一般,我們走進酒店,里面很冷清,一個帶著袖標的人攔住了去路,我們說我們是住店的,他立刻擺手說,對不起,政府有令,現在一律不再接待住宿的客人。我說我們已經預訂了這家酒店,里面服務臺的人說話了,既然已經預訂,那還是接待了吧,看來還得是大酒店懂得規矩,講究信譽,不過在這個非常時期還是要千恩萬謝。前臺服務員說,你們是今天這個旅店唯一的住客。
去車里取行李的時候我特意看了看,整個大樓,只有我一個房間的燈光在亮著。
走進房間的時候,我的心踏實了,盡管明天還有一千多公里的路程,不過晚上我們就可以到家了,這意味著,四天三夜,我們終于沒有在晚上被甩在冷風刺骨的高速公路上。
我們在這個特殊時期,既沒有忍饑挨餓,又沒有露宿街頭,我們也算是眾多流浪者中的萬幸者。
自我隔離14天后,我走出家門,在柵欄圍成的自家小院里,深深地吸了一口新鮮的空氣,輕輕說一句:阿門!